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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驥才:石頭說話 在這薊北大山深處,滿是黑黝黝的石頭。無論風雪抽打,烈日曝曬,野火焚燒,它們都一動不動無言地為大山承受著一切。石頭是山的骨頭,它們到處裸露在外,不正是為表現大山的牢固與堅強嗎?地質學家說,所有石頭曾經都是熔巖冷卻下來的。那么,盡管它們表面冰冷,永遠沉默,但每塊石頭深處的記憶,仍是一團烈火,還有燒灼時的劇痛……一 村長老孔頭感覺,蓮花村又像四十多年前那樣到處的地雷都掛上了弦! “鬼子又要進村了!” 老孔頭恍恍惚惚聽到這句話。其實呢,并沒有人說,而是他自己心里的聲音。但現在這句話似乎比四十多年前更可怕。那年月鬼子進村,意味著燒殺搶掠;今天日本人是來合作搞經濟開發,幫助山民脫貧致富,這是縣領導給蓮花村找來的一條千載難逢的生財之道。可偏偏這蓮花村是遭鬼子殘害最重的地方,雖然山民們打1945年后再沒見過日本人,家家戶戶的祖宗牌位上卻清晰留著日本人的血手印!這些世仇就像當年遺落在山溝里的炸彈,誰知碰上哪個就炸? 炸了可就全砸了! 老孔頭心里沒根,就悄悄派了霍家老二去四處打探風聲。霍老二這小子算得上村里頭一號精明人,連蚊子打架都能聽到。他東串串西串串,又使眼睛,又用耳朵,轉悠了三天,居然沒覺察出半點動靜,反倒把一個相反的好消息送到老村長的耳朵邊:大石橋頭孫貴才家的大小子,在縣里開飯館發了財,買一輛十成新的日本雅馬哈摩托車騎回來了,招得村里小伙子們三三兩兩去他家看,像看他娶回家的一個俊媳婦,饞得那些小子眼珠直冒光。霍老二對老孔頭說:“老村長,您就把心撂下吧!現在人們買電視還非得要日本原裝貨呢!誰還會跟日本人結仇?您這都是哪年的皇歷了?” 老孔頭一眼正瞅見霍老二手腕上那塊花里胡哨的日本電子表。心想,真是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愛,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仇。西瓜連種三年還變種呢!槍子兒在槍膛里四十多年怕早銹死了吧?!此刻,雖然不那么揪心了,但霍老二這幾句話卻叫他心里不痛快。入夜上炕,翻來掉去,昔日的腥風血雨便來到眼前,連肩上那陳舊的傷口都隱隱疼了起來。天蒙蒙亮時,坐起身,長長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當初窮得挨人打,現在窮得再把人家請來,咋爭這口氣啊……” 天亮后,他在村里走了一圈,又犯起嘀咕來。全村人都知道這幾天日本人要來,怎么見面就沒人跟他說這事呢?是避諱,還是另有打算?若有打算會鬧出啥樣?就這樣,他一直嘀咕到日本人來的頭一天,村里依舊風平浪靜。他卻笑話自己是:半夜里想鬼--自己嚇唬自己了。中晌,他盛了一大碗玉米粥,好幾天吃東西沒有胃口了,今兒要喝個飽。剛端起碗的當口,霍老二就像報喪那樣一頭撞進來說:“糟啦,老村長!住在千佛寺下那個孤女人姜雪桃說了,明兒個她非要跟日本人見上一面!” 老孔頭一聽,差點仰腳翻過去,一大碗冒煙的熱粥沒折在肚子里邊,全折在肚子外邊。毀啦!他心里最怕的事出來了。他料到姜雪桃非鬧不可,他這個村長拿誰都有辦法,就是拿姜雪桃毫無辦法。 二 全縣無人不知蓮花村的姜雪桃在鬧日本時有一樁極慘烈的往事。但,就連本村人也不清楚這個悲劇的具體細節。在傳說中,人們斷斷續續只知道這些內容: 1943年,日本人為了切斷山村百姓給迂回在盤山上的抗日十三團運送吃穿的聯系,沿著山腳用刺刀和死亡開辟出一條“無人區”。姜雪桃一家就是鬼子清洗蓮花村時遭的難。除去姜雪桃本人僥幸活下來,她爹媽、兩個哥哥和一個小妹妹,都叫鬼子活活弄死了。現在,立在村口那塊“蓮花村慘案遺址”石碑上記載的二十三條人命中,她家占了五條。可是沒人知道她家每一個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恍惚聽說她妹妹死時還沒出生,是叫鬼子捅死在她娘肚子里,可是沒出生怎么知道是個妹妹?當時村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現場的見證人只有十多歲的姜雪桃。她全家的尸首還是她一個人掩埋的呢!她生生用一雙小手,在房前那塊平地上挖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坑,她的大部分手指頭都被磨去了一截……想想看,她知道的肯定不會像人們說得這么簡單!前些年,縣里文化館搞抗戰史,總找她來了解那樁慘案的細節。她就像石頭那樣沉默不語,還像石頭那樣透著一股寒氣,逼人自退。村長老孔頭對那些收集材料的人說:“她那時還是個孩子,嚇也嚇昏了,記得啥?要收集就去找那些殺人的鬼子收集去!”逢到有的人死磨硬泡,非要村長動員她說,老孔頭就朝他們喊一嗓子:“她是石頭,不會說話!” 老孔頭明白,存在心里的悲劇要殘酷得多。她呢?真像石頭那樣,孤零零、冷冰冰生活在山溝里,一個人天天自己面對自己,日子久了連表情也像石頭了。只是每到清明,她都要在寒冷的院子里,月光照亮的地面上,擺上全家的飯席。她爹、娘、大哥、二哥、妹妹,每人都是一雙筷子,一碗餃子,幾瓣大蒜,爹的席前還有一盅老酒……這樣圍了一圈,然后她就自言自語似的和那些早已命在黃泉的親人說話,還不斷對著那一個個空空的席位說著:“吃呵,快吃,哎,娘,吃呀吃呀,妹……”這樣直說到言語哽咽,月西院暗,孤影模糊,才起身收了攤。過后就像沒有那回事的樣子,默默無言地活著。 對這樣一個女人,老村長要是跟她談日本人要來,要她不聲不響地接受,真比登天還難了。尤其是看著姜雪桃那一頭白成霜柳般的花發,怎么張口?老孔頭坐在她家的炕沿上,一鍋一鍋抽著旱煙,一邊把心里要說的話來回折騰,想折騰出點說服力,誰知道張嘴一說,話全亂了,甚至自己就覺得欠著理。而且無論怎么說,姜雪桃的回答總是這么一句,而且一個字也不變:“你說破大天,我也得和他們見上一面。我擔保不壞你的事!” “不成!”老村長心急冒火,耍起橫來,又捶桌子,又鑿炕席,朝著姜雪桃直吼,“你老實給我呆在屋里!明兒你要是把大伙的事壞了,我就叫全村的人跟你算帳!”他很少這么兇過。姜雪桃那又暗又冷的臉直抖,她的口氣卻斬釘截鐵:“明兒一早,我就在村口等著他們。” 老村長感到大事臨頭,他像一頭發狂的牛沖出去,找來霍二虎和民兵王有福、馬養山,叫他們拿麻繩去把姜雪桃捆起來,鎖在屋里,不準她出來。霍二虎說:“村長,這年頭綁人可是犯法呀!” “犯法就犯法!完事把我斃了,我也不能叫她毀了咱蓮花村的事。你們去!責任我擔著!”老孔頭叫喊著。 王有福幾個人進屋去捆姜雪桃,老孔頭自己返回村辦公室,和村干部們研究明兒怎樣接待那些日本人。一個話題開頭沒說上幾句,王有福就找來了,說姜雪桃在屋里用腦袋哐哐撞門板,弄不好要出人命。老孔頭趕去開門一瞧,他被自己逼出來的這個場面驚呆了。只見姜雪桃五花大綁站在屋中央,嘴上塞一團布,蓬頭散發,渾身是土,腦門子上全是血!老村長陡生強烈的內疚,一屈腿給姜雪桃跪下來,流著淚說:“雪桃,我這么待你,我造孽!我老孔頭對不住你,對不住你爹娘,對不住叫鬼子弄死的鄉親們,也對不住我自己的爹呵!我知道你有理,我要是你,也會跟你一樣。可是,我、我、我,全村人的日子扛在我肩膀上呵!咱們祖祖輩輩--甭說祖祖輩輩--現在老俞家還缺衣裳穿哪!他娘當年不就是沒衣裳穿,在屋里地上挖個坑藏身子,害骨頭病疼死的?要不是縣領導給咱找的這道兒,咱哪知道山溝里那些糟石頭叫麥飯石,原個兒運出去就能賣錢!這東西可就是人家日本人要,你說咋辦?這買賣真談成了,轉眼咱村不就富了?要是日本人不要,咱還得等到哪輩子?我知道現在村里有人罵我漢奸,罵我怕鬼子,甘當日本人的孫子。我老孔頭的心氣得天天疼呵!當初跟他們打仗都不怕,現如今天下是咱的了,我怕啥?不就因為咱窮嗎?我哪知道咱為啥總窮?人家小日本打了敗仗為啥反倒富了?愈窮愈受窮,咱不能再窮啦!雪桃,你甭總瞪著這雙眼,要死要活的,叫我害怕。等過了明天,你拿杠子打我,出氣,解恨,就是打死我也認了。現在只求你順我這次吧!我并不比你好受……” 老村長這一番話,把雪桃說得掉下淚來。他以為雪桃動心了,忙爬起身去把塞在姜雪桃嘴里的布拉下來,沒想到雪桃仍然還是那句話:“叫我跟他們見一面吧,我擔保不會壞事的!” 老村長嘆口氣搖搖頭,轉過身帶著膝頭上兩塊黃土印子走出去。在屋外,他囑咐王有福和馬養山去給姜雪桃解繩松綁,燒水做飯,好好待承,可要緊的還是鎖好門,千萬別放她出來。 三 轉天,老村長開天辟地換了一身洋服。他這輩子哪沾過這號行頭?這里里外外的洋服,還是打一個在鎮上當飼料廠廠長的親戚那兒借來的呢!穿在身上,不像衣服,倒像把他塞進一個緊繃繃、皺巴巴的袋子里,那毫無用處的領帶勒在脖子上喘氣都不順暢,松開了又像拴騾子的繩套;最不能忍受的是那雙不合腳的皮鞋,夾得腳生疼,好像叫狗咬住了,只好脫下來,換上那雙自家的肥頭大布鞋。臨出家門,使濕布抹去鞋面上的浮土,剛擦得烏黑,風一吹又發灰了。 一早,老村長又特意派人去叮囑王有福等人看好姜雪桃,這才放下心來,與村干部們趕到縣城,迎接日本人的“經濟考察團”。這考察團一行六人,外加一位姓羅的中國翻譯,由老村長他們陪同,乘一輛豐田面包車,出城入山,直奔盤山腳下的蓮花村。 這幾個東洋人年歲都不大,團長年紀最大,看上去也不過六十左右。最年輕的一位白白凈凈,簡直像個大學生。在老村長眼里,這些面孔既很陌生,又似曾相識。雙方見面時,對方張口是日本話,一聽這隔絕已久的話,那遙遠的一種兇厲與歧視,又使他感受到了,他隱隱地有種不快。 盤山獨有的秋色總會給異鄉異客帶來興奮與新鮮。在紫色大山背景的襯托下,柿子樹脫盡葉子,只剩下桔紅色滾圓的柿子,遠看像一棵棵樹掛滿了燈;黝黑的石頭間,清溪奔流,好似翻騰的冰雪;種植在谷底的莊稼蔬果已然拉了秧,新收獲的果實都搬進用石塊砌的農家宅院里;金黃色的玉米鋪滿房頂,朱紅色的南瓜像一個個大壇子那樣擺在墻頭;鮮紅的辣椒一串串火苗似的掛在門窗前。這些顏色亮得照眼,鮮艷分明,撩人喜悅。秋日的山村,就這樣神奇地把大自然的生氣轉化為一種蓬勃的生活氣息……車上的日本人都如醉如癡地欣賞風景,嘖嘖贊美,興奮地叫著,大聲發著議論。那位上年歲的團長通過翻譯對老村長說:“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么美的地方。我們是第一批進入這仙境的日本人嗎?”這話既是為自己慶幸,也是想使主人高興。 老村長下意識憑著反應臉一沉,說:“不,不--”跟著就醒悟過來,趕忙勉強地應付幾聲,“呵呵……”又咧嘴笑了笑,笑得尷尬又艱難,像是要把傷疤變成一朵花。 坐在一旁的那個年輕的日本人似乎感到了什么,要問什么,但他又克制了自己。 車子愈往山里走,路邊賣柿子的山民愈多起來。柿子是大自然的藝術品,鮮亮好看,還勾人想吃。一個日本人提議買些柿子在車上吃,其余的日本人都鼓掌贊同,認為是個好主意。于是停了車,老村長下車和日本人爭著去買。道邊賣柿子的是個老漢,身子兩旁各放一大籃柿子,他見來了買主,一邊把籃子里的柿子往秤盤上擺,一邊笑呵呵說:“吃盤山的柿子連牙都用不著,開個口您就喝吧,全是糖呵!嘿嘿……”他說著忽然止住,瞧瞧眼前這幾個嘰哩哇啦說話的日本人,問羅翻譯,“這些可是日本人?” “是啊!”羅翻譯說。 誰料這老漢聽罷將秤盤上的柿子往籃子里一折,跟著把秤往肩上一搭,說句:“不賣啦!”一手提一籃柿子,揚長而去。 日本人很奇怪,上來詢問,老村長忙對羅翻譯說:“告訴他們,就說賣柿子這人肚子餓了,回家吃東西去了。” 羅翻譯一時也編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這樣解釋。這使日本人更加奇怪,誰知反倒使那個年輕的日本人心里有些感覺。大家回到車上,車子漸漸接近蓮花村。老村長心里打起小鼓來。剛剛這賣柿子的老漢給他提個醒,山民們沒有忘記四十多年前那場災難,猶如山上每塊石頭都深刻記得燒山的大火。要是他們都像姜雪桃那樣,把世仇砸向這車子,豈不闖下天大禍事? 車子在山谷里盤旋前進,愈走綠色就愈加深濃,在這綠色濃到極限時,忽然奇妙地化做一片透明的藍色。這表明已經進入大山柔和的腹地。大山的藍色是純凈的、清爽的、安寂的,然而老村長卻感到這寂靜得有點過分。怎么沒人站在道邊觀看?沒人站在遠處伸頭探腦?甚至連人影一閃也沒有。蓮花村的人都到哪兒去了,可人人都知道今兒日本人來啊!于是這寂靜就透著一股神秘,一種緊張……這時,車子突然朝左疾拐,猛地剎車,全車人的身子都重重撞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那個上年紀的日本人講究的小眼鏡摔在地上。老村長叫一聲:“啥事?”聲音里帶著對司機的忿意與譴責,司機卻用手指指車子前邊。老村長探身一看,吃了一驚。車子正停在村口上,道邊那塊“蓮花村慘案遺址”的石碑不知被誰搬在道中央,直立那里,好像一條滿腔悲憤不怕死的漢子,雄赳赳擋在車前,倘若不是司機手疾眼快,真要撞得車毀人傷。老村長的臉色已經煞白,他招呼村干部們下車,一齊將石碑抬回到道邊。日本人問他出了什么事,他顧不得回答。他已經感到下邊會有更大的事等著他呢! 四 在簡陋到幾乎一無所有的村辦公室里,日本人與蓮花村村干部們的談判沒費多大力氣,沒有爭執、討價還價和必要的妥協。盡管這些精明絕頂的日本商人把價錢壓到不能再低,蓮花村人卻全都樂呵呵地接受了。有人花錢買他們山溝里那些沒用的糟石頭,還談啥條件?山溝里什么能賣就賣什么。他們還提供了許多山貨,比如麻梨、毛栗、核桃、山里紅、谷子、五月鮮的桃子……自然還有本村的特產--雪桃。雪桃是下雪天摘的桃。姜雪桃正是生在臘月,她爹才給起了這個好聽又有寓意的名字。老村長在給日本人介紹這種雪桃時,不由得感到有點不自在,話也說得結結巴巴了。 日本人對毛栗表示很大興趣,這種毛栗油性大,噴香,果實飽滿,他們要求帶一些樣品回去。老村長喜出望外,竟慷慨地叫人裝了兩大麻袋栗子,放在車上。 好了!買賣談得八九不離十了,下邊該做的事便是日本人回國后趕緊起草協議和合同了。老村長想,如果半小時內不生意外,等日本人上車一出村口,便燒香叩頭,萬事大吉。可就在這時,房門像被大車撞開一樣,哐啷一聲,一個人闖進來。這是個女人,衣衫破舊,頭發像茅草一般蓬散著,腦門正中有一大塊瘀血的紫瘢。當她一瞧見屋里這些日本人時,全身劇烈地發抖;她的眸子灼灼放光,說不清是憤怒,是焦急,是驚愕,是沖動。姜雪桃!老村長的心一下子掉在地上,無聲地哀叫著:“毀啦!這回可全毀啦!” 她是咋跑出來的?難道是王有福放的?對呀,王有福他大哥肚子上還有鬼子刺刀留下的一個窟窿眼兒呀!可是馬養山為啥不攔著……現在說啥也沒用了,砸鍋的事就在眼前! 姜雪桃不等任何人來攔她,手指著對面的日本人說:“我要跟你們說一件事。你們聽得懂我的話嗎?誰能把我的話告訴他們。”她扭臉看著滿屋的人。 羅翻譯要答話,但被老村長使眼神攔住。就這時,那個年輕的日本人站起身來,用很純正的中國話說:“我叫土村清治,我在大阪學過中文,我來做翻譯。”他對老村長說:“請您先生,請您不要阻攔這位女士的講話。剛才在路上,那個賣柿子老人說的話我聽懂了,石碑上的字我也看明白了。我知道這里曾經發生過非常可怕的事,而這些事和我們有關。我們很想聽聽這位女士要說的話--”他說完,又對他的同事們講了一遍他的意思,那些日本人都露出驚異的神情。這時,土村清治扭過頭來對姜雪桃說:“這位女士,就請你說吧,你坐下來說好嗎?” 姜雪桃搖搖頭,她站著,說道:“我要對你們說的是一件真事。不是旁人的,是我自己的。這件事不單你們不可能聽過,事情的原原本本就連我們本村的人也不知道。四十多年了,我一直把它擱在心里邊,現在心里盛不下啦,它要自個兒往外蹦啊!1942年,我十二歲,那年秋天,鬼子--這話你們聽了也許扎耳朵,可我沒有別的稱呼。現在時興叫日本朋友,但那不是朋友干的事!那年秋天,鬼子在我們這村搞‘無人區’‘三光政策’你們總聽說過吧,燒光!搶光!殺光!就是把有人的地界全變成沒人的地界。一天早上,鬼子忽然進村了。我爹正帶著我在房后的山坡上打栗子。我爹打,我拾。就聽我家那邊人喊狗叫鬧起來,跟著槍響了,我爹抱起我,跑到千佛寺后邊把我塞進一個石頭洞里。他叮囑我,他不來,我就呆在洞里,千萬別自己回家。爹急得滿腦袋汗,眼珠子瞪得嚇人,下巴直打哆嗦,牙都咯咯響。哪知這就是爹給我留下的最后一面!我爹說完,揪些草把洞口遮住,就去了。過了一陣子,下邊槍又響起來,響了七八聲吧,隨后再沒動靜。我蹲在洞里等了一天,直到洞里洞外全黑了,也不見爹回來,只聽見‘唰唰’野獸走道的聲音,我害怕,哭了一夜。等到天亮,悄悄回家去,一路上也不見人,只見大石頭后邊那些人家的房子和果園全燒了,黑煙還在往天上冒。我從亂石堆里穿過,一爬上我家房前那塊平地,我--” 姜雪桃突然停住,身體像被子彈打中那樣強烈地一震,跟著如同失重一般搖搖晃晃起來,雙眼空空望著前面,卻睜得老大,滿屋的人好像都隨著她看見了一幕非常可怕的景象。此刻,老村長也不想阻攔她了。原以為她當時年小不會記得清楚,沒想到她一筆一畫把那樁慘案毫無遺漏地鐫刻在自己的記憶里了。他也想把這不該忘卻的往事弄得一清二楚……姜雪桃漸漸穩住自己的身子,一字一句接著說下去,盡管由于情緒沖動而常常中斷,但還是以一種強大的韌勁兒堅持下來了:“我一家五口人都死在當院!我的兩個哥哥被活活燒死,人被燒成焦炭,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燒到最后只有四尺大小,他倆身邊的地還……還汪著一大攤鮮血和人油……我爹趴在磨盤上,后背被槍彈打爛了,兩只腳給砍下來……扔在一邊。我娘……她被鬼子們糟蹋了,衣服扒得凈光,鬼子還用火柴把她、把她的毛燒光!哎-”當姜雪桃發現土村清治停住口,沒有把她這幾句話翻譯出來,立刻急了,像發命令那樣對土村清治說,“你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他們,一句也別給我省下。鬼子做得像禽獸,我們沒啥丟臉的!” 土村清治低聲對姜雪桃說:“對不起。”隨后便把這幾句話翻譯了過去。 姜雪桃繼續說:“鬼子糟蹋我娘時,我娘肚子里懷著我妹。他們糟蹋完我娘,用刺刀把我娘肚子挑開,再捅死我妹……我頭一次瞧見我妹時,她就是一團血肉,已經是死的了--”說到這里,她戛然而止,人們都以為她會來一陣悲憤的爆發,她卻異乎尋常地鎮定地對這些日本人說,“這就是我要說給你們的事。我知道,這事跟你們沒關系,這不是你們這代人干的。興許你們一點都不知道呢!但正是為了這個,我才一定要告訴你們過去有過這么一段事!你們不必對這事負責,但你們不能不承認!當時,我一家人的尸首是我用雙手挖坑埋的。我的手磨成了這樣,你們看吧--” 她突然伸出一雙手,用力張開。人們驚呆了,一雙從未見過的如此慘烈的手!十個指頭全殘了。所有的人都強烈地感到,這雙手緊緊抓住了他們的心。 日本人垂下了頭,不忍再看,有人落了淚。使老村長驚訝的是,姜雪桃居然沒掉一滴淚。他真佩服這女人了!別看她平時少言寡語,竟然說出如此驚天動地的話來,把四十多年來隱沒在大山皺褶里的苦水全倒出來了。她可真是強呵! 可是當姜雪桃說:“我的話完了,我走了。”就轉身走出房門,一到院里她的雙腿就邁不開了。等在那里的王有福、馬養山、霍二虎幾人扶她坐在一個石頭碾子上,這時,她哭起來,哭得痛心、委屈、解氣、放縱,一任淚水橫流,卻始終強壓著哭聲,決不叫屋里的日本人聽見。王有福幾個站在周圍,不勸她,由她哭個夠。山里的人就是這樣,待這淚水流過,仍是一切照舊,就像山上的石頭,永遠那樣沉默,那樣堅強,那樣忍受。 在屋里,土村清治把一小包錢恭恭敬敬交給老村長說:“這是我個人一點點心意,我雖然不是那些‘鬼子’,但我愿意為日本人過去的行為道歉。請您無論如何替我交給那位女士,千萬別拒絕!” 不管老村長怎樣推辭,土村清治還是執意要這么做。老村長只好把錢交給一位村干部,讓他給姜雪桃送去。但是,在這些日本人告辭離去,上了車,卻發現坐椅上放了一個用樹枝編的小籃,放滿金黃肥大的柿子,最上邊平平整整擺著土村清治那包錢。司機說,這是剛剛一位姓姜的老大媽送來的。 日本人明白了,他們全都感慨不已。土村清治顯得特別沖動,當他的目光再一次掠過那一籃美麗的柿子時,竟止不住嗚嗚出聲地哭了。 馮驥才作品_趙麗宏散文集 馮驥才:貓婆 馮驥才:捅馬蜂窩分頁:123
遲子建:晚風中眺望彼岸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零時,我想同其他的時刻邊不會有什么特別的區別。也許一個嬰兒出生了,而另一個老人卻死亡了。有的國家被白雪籠罩,而有的則被洪水圍困。某一朵花靜悄悄地開了,而某一棵樹卻在雷電聲中訇然倒下。河流不會因為新世紀的到來而改變方向,它依然會在淤滿泥沙的舊河床中無波地流動;房屋如果不受地震、火災和龍卷風等等的威脅,也依然會在這個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負載著人類千奇百怪的夢境。新世紀在零點鐘聲清寂地落下后迎頭而來,我想不會有人看見它頭頂的曙光,因為那時對自然來講是最沉重和黑暗的時刻。 時間絕對不會因為二十世紀的完結而脫胎換骨,它該如何循序漸進地走下去就如何走下去。我們一覺醒來,發現二十一世紀同昨日的二十世紀沒有什么具體的區別,依然是陳舊的陽光照著古老的街道,賣早點的人也同以往一樣眼角淤著眼屎呵欠連天地炸油條。菜攤兒前的婦女提著形形色色的菜籃子在為一家人的生計操心,而餐桌前的孩子則像雛燕一樣等待家長把飯喂到他們口中。 二十一世紀就在一片庸碌聲中平凡地開始了。你別指望在那個世紀之交會有數百條彩虹橫空出世令你驚喜不已,也不必擔心像某些預言家所講的那樣會面臨滅頂之災。地球和人類在我看來都是很皮實的東西,雖然有隕石雨、戰爭、饑荒、瘟疫等等不間斷地折磨他們,但他們總是能夠找到戰勝和消解它們的方式。他們自身有著強大的免疫力。這種巨大的存在是不可抗拒的。所以我從不擔心二十一世紀會像出現了病毒的計算機中的資料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它肯定會如期來臨。 像我這樣出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人,基本上是把半輩子扔給了二十世紀,而另外的半輩子則會在二十一世紀上奔波。從我出生時起,世界就早已形成了。它輪廓分明,井然有序。人們生病了去醫院,該上學了去學校,缺柴米油鹽了去糧店,犯罪了去蹲監獄,看破紅塵的人踏入寺廟,仿佛一切都已約定俗成。早已有人發明了汽車、飛機、電話等等便捷的交通工具和通訊工具,使我們的出行和聯絡變得極為方便。任何一座房屋都有電燈的照耀,隨之產生了電視、冰箱、洗衣機、組合音響、吸塵器等等靠電為人類提供娛樂和舒適生活的工具。你幾乎不用動什么腦筋,就可以安然地進入一種與世無爭的生活狀態。一切都是現成的,使你沒有思考的余地和創造的空間。 我開始逐漸懂得國家有別,國與國之間以政治的名義又劃分出了幾個世界。至于國家內部的政治也是錯綜復雜的,所以戰爭既有世界大戰也有國家內戰。至于經濟,它越來越成為人類生活最關注的話題,而直接帶動經濟騰飛的科學技術也備受重視。經濟實力的強弱在很大程度上已經開始主宰人的精神生活,所以它不知不覺地已經滲透到政治、軍事、上層建筑等諸多領域。而文化藝術發展到今天,仿佛最輝煌的時刻已經過去,無數的藝術大師像群星一樣閃爍在茫茫夜空中,使我們只有頂禮膜拜的份。就我的狹窄視野和生存狀況來看,建筑有了中世紀歐洲各國那些著名的大教堂就已經算是登峰造極了。而音樂有了巴赫、貝多芬、柴可夫斯基就夠了。至于繪畫,梵高一個人就把激情的表達推到了頂點。而文學,東方有了川端康成、西方有了福克納也足以使黯淡的天空為之一亮。 這個世界正在有條不紊地向前走著,以至于我常懷疑在它的深處埋藏著巨大的陰謀。我們的一切仿佛都已經被預定了,到處都是秩序和法則,你無法使自身真正擺脫羈絆而天馬行空。所以在現實社會中,你若內心擁有自由的情感,無疑是把苦難之水傾在自己的頭上。這世界需要的仿佛只是木偶,只有這樣你才能毫無傷害地平靜走完一生。你若對這個世界問詢多了,它便會給你致命的一擊。尼采是問得太多了,所以他發瘋了;梵高也問多了,他親手割下了自己的耳朵作為代價;貝多芬也問多了,所以最后讓旋律訣別了他,使他失聰而墜入一個強大的寂靜的空間。還有海明威、三島由紀夫等等,他們干脆把自己的命也問進去了。然而正是這些人,使我覺得這世界還能讓人活下去。 文化藝術是靠想象力的支撐才得以發展的。想象誕生了數不清的神話和傳說,使我們覺得在嘈雜的生存空間里有隱隱的光帶在閃閃爍爍而令人倍覺溫暖。然而現在,神話和傳說卻難以誕生了,那些自詡為神話的東西讓人嗅到的卻是一股濁重的膏藥味。我懷疑人類的想象力正在逐漸萎縮。同一模式的房屋、冷漠的生存空間、機械單調的生活內容,大約都是使想象力蛻化的客觀因素。房屋越建越稠密,青色的水泥馬路在地球上像一群毒蛇一樣四處游走,使許多林地的綠色永遠窒息于它們身下。我們喝著經過漂白粉消毒的自來水,吃著經過化肥催化而長成的飽滿卻無味的稻米,出門乘坐噴出惡臭尾氣的公共汽車。我們整天無精打采,茫然無從。這種時刻,想象力注定是杳如黃鶴,一去不回。高科技的發展在使生活中的一切都變得極為方便和舒適的同時,也在靜悄悄地扼殺了人的激情。如果激情消逝了,人也就不會再有幻想和回憶,也許在新世紀的生活中,我們的周圍會越來越缺乏塵土的氣息,我們仿佛僵尸一樣被泡在福爾馬林中,再沒有如煙往事可以拾取,那該多么可悲。 我對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總是心懷警惕。文明有時候是個隱形殺手。當我們結束了茹毛飲血的時代而戰戰兢兢地與文明接近時,人適應大自然的能力也在不同程度地下降。戰爭是和平的敵人,但誰能否認在戰爭的硝煙中誕生了無數動人的故事,而在和平生活中人們卻麻木不仁?更可怕的還是道德。我們所接受的道德觀基本是以偽君子的面目出現的,它無視人內心最為自由而人道的情感,而衣冠楚楚的人類卻視其為美德。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愛情故事多么畸形,可它居然被演繹成愛情的典范。而最近轟動一時的《廊橋遺夢》,其實也無非是對傳統道德觀的一次最積極的維護。道德阻礙了情感的融合,人解決不了這個矛盾,于是就詩情畫意地讓他們死后的骨灰相會在清風蕩漾的羅斯曼橋下,這有多么殘酷。我們不應該為這個令人肝腸欲碎的愛情故事而流淚,而應該為人類情感所身處的尷尬處境痛哭。對人而言,以道德來壓抑幸福和情感,這世界還有什么值得令人動情的事物而讓人賴以生存呢?每當我想起這些,內心便有一種深深的恐懼和絕望之感。任何獨辟蹊徑的生活方式便也就屢屢遭到世人的責難和白眼,所以幸福的獲得是辛酸的。我非常崇敬卓別林,因為他最為深刻地理解了幸福,那就是有代價的幸福。所以他的喜劇作品讓人笑過之后充滿凄楚,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作品也就是悲劇作品。我記得他曾經復述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侍者端著盤子笑吟吟地走進餐廳,突然被一只香蕉皮給滑倒了,于是狼狽地倒在地上,眾人見狀便大笑起來。卓別林認為跌倒并不引人發笑,引人發笑的是一個人在瞬間由快樂而突然墜入了憂傷。他的這種理解使我覺得卓別林是一個參透了人世間酸甜苦辣的藝術大師。被辛酸浸淫著的幸福,一定像撒滿晨露的蓓蕾一樣讓人心動。我不知道自己的一生能否獲得這樣的幸福,因為它到來的過程充滿桎梏,實在像船行進在淺灘中一樣艱難。 我們站在動物園里看到被關在鐵籠子中的老虎時總是充滿同情。因為它威風掃地,懶洋洋如肥胖的家貓。可我們卻并不知道,我們自身的處境同它一樣,只不過我們的籠子是巨大而無形的。我們的激情也如同老虎的威風一樣正成為昨夜長風。二十一世紀能真正給予我們一些什么?更高更新的科學技術?如秋水一般波瀾不興的和平?只有教堂而沒有監獄的空間?再沒有了吸毒和賣淫的人,人人都成為了彬彬有禮、深有教養的文明人?倘若人類果真發展到這種境界,世界還稱其為世界嗎?我懷疑那時候人恐怕連自殺的勇氣都喪失殆盡了。 我太喜歡有個性的生命了,因為他們周身散發著神性光輝。所以我對克隆羊的誕生深惡痛絕,因為它的出現是對共性生命的認同而卻對個性生命充滿了蔑視和諷刺。可以同一模式復制的生命在我看來就不是生命。生命是多元化的,所以他們的身上能產生絢爛多彩的幻想。人類生命之所以能得以順利延續下來,也許并不僅僅在于生育(它充其量只是誕生人的一種方式和手段),而在于綿綿無盡的幻想。如果問我這世界有什么東西是不朽的,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幻想。幻想使內心最深切的渴望與現實拉近了距離,它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溝通的目的;幻想使你最為看重的價值在瞬間得到了認同;幻想能夠融化一座巍峨的冰山,能夠使河流出現彩虹般的小舟。幻想在幸福與痛苦夾峙起來的深谷中像魚一樣堅韌地浮游,它在你的雙足無法抵達的地方,卻將你的心拴上浪漫的絲線牽掣到那里。所以幻想是人生存下去的最有力的支撐和動力。我想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只要還葆有幻想,仍然會充滿無限的生機而使文化藝術的源流不致過早枯竭。 最初開始寫作的時候,我的內心總有一種騷動不安的感覺,你每時每刻都處在激動之中,以為自己正在筆下創造出詩意的生活。那一時期最喜歡的作家便是屠格涅夫和川端康成,他們筆下的風景和人物很容易與我身處的極北環境達成和諧。那時總覺得與周圍的人際關系有著巨大的隔膜,與世界格格不入。十幾年過去當我步入中年后,我才明白那其實是青春期的一種可愛的騷動,它帶著許多自以為是的虛榮,而與樸素的藝術背道而馳。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老師,它會在不知不覺中把你引向真正的人生之旅。現在我不太喜歡屠格涅夫了,因為他筆下的悲劇人為的痕跡太濃,而且彌漫在作品表層的詩意氛圍太明顯。但我仍然欣賞川端康成,我認為只有他真正代表了東方精神。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學貫中西的人只能成為大學問家,而卻很難成為大藝術家,因為藝術需要那些偏頗而又棱角分明的人的凈化和完善。學問不需要極端,而藝術往往需要,也許這是我個人理解上的偏差。 文學在未來的世紀中還會不會有巨大的高峰出現?我看可能性不大。因為文學不像科學技術,未知的領域仍然很廣闊,只要有了新發現就會轟動全球。文學是靠話語來維系和表現的,而話總有說盡的時候。但我仍然對它滿含敬意和癡迷,因為它畢竟是使我能夠平靜跨入新世紀的一把雪亮的鑰匙。它雖然如晚風一樣令你難以看清,但畢竟你能感覺到它溫柔的撫摸和沁人心脾的爽意。而其他的事物絕對沒有給我如此經久不衰的激情。我在香火繚繞的寺廟中叩頭祈禱的一瞬,內心里滿是人間煙火的事情,脫離凡塵于我來講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也許正因如此,我極其恐懼未來世紀的人間塵土氣息會在道德和文明的擠壓下越來越淡薄,如一棵樹被經過持續不斷的修剪后,規規矩矩地僵直地立著,再沒有屈曲盤旋的虬枝能給人制造變幻的陰(www.lz13.cn)影和遐想,那么即使這樹下仍有極小的一塊陰涼,我們也不情愿靠在它的身下休息。雖然我明白幸福的獲得是辛酸的,但我依然熱切地渴望它,渴望它能像一場意外的雨一樣淋濕我、滋潤我,哪怕它姍姍來遲呢!我是不是過于貪婪了? 英國哲學家羅素認為,中華民族是全世界最富忍耐力的。他認為白種民族都迷戀戰爭、掠奪和毀滅。此種觀點在辜鴻銘的文章中也有體現。辜氏認為:“在中國,戰爭是一種意外事故,可是在歐洲,戰爭則是一種必需。”他們幾乎不約而同地認為是孔教賦予了中國人儒雅而安靜的性格。而我卻在想另外的問題,當我們避開戰爭的時候,我們在享受和創造出些什么?歐洲在流血,而我們卻在吸食他們送上來的鴉片。這種忍耐力又有什么值得稱頌的呢?我們是一個太容易在出生時就安排好歸宿的民族,所以我們的自由精神和創造力總是顯得那么貧弱。儒教的最大弊端在我看來就是扼殺人的激情。 二十一世紀即將來臨了,佇立在本世紀的晚風中,我希望新世紀依然有我們這個世紀所喜歡和所憎恨的事物,它們仍能帶給我們種種復雜的情感。如果我不能置身于魚群飛舞、星漢燦爛的環境,就讓我的心靈抵達那里。我將隨著那些方方正正的優美的漢字一同繼續新世紀的漫漫旅程。 遲子建作品_遲子建散文 遲子建:阿央白 遲子建:女人的手分頁:123
沒有大樹的蔥蘢,就試著做一株小草吧 文/笑紅塵 每個人,都需要這樣一段時光,遠離浮世喧囂,不被旁人打擾,亦無思緒的紛亂,只是靜坐一隅,靜靜想,細細思。將身心沐在空靈的音符中徜徉,抑或月下獨酌,溫一壺白月光,醉了歡喜,碎了憂傷。 生活總有太多的無奈,讓我們深陷迷茫,像只迷途的羔羊,不知歸途。生活總有太多的憂傷,讓我們心路彷徨,像漂泊的浮云,找不到愛的方向。生活總有太多的悔恨,讓我們自責感傷,像無助的孩童,卑微的祈求原諒。生活里充滿著黑色幽默,讓我們迷失,讓我們受傷,讓我們從痛苦中領悟,又從領悟中堅強。漸漸懂得:生活總要自己面對,沒有人會一路跟隨自己,沒有人會替自己痛,替自己傷;漸漸懂得:快樂需要自己尋找,沒有人能看透你的偽裝,你的彷徨,只有自己對自己微笑,生活才會對你笑;漸漸懂得:成功需要自己創造,朋友只是心靈的依靠,經驗需要自己積累,苦澀唯有自己知道。也許,每個人的內心深處總是薄涼的,寂寞的,潮濕的,只是有人掩的更深、藏的更深而已。其實,每個人都渴望擁抱美好,留住溫暖,所以,便有了欲望,有了傷。 你是否感覺溫暖太少?那是因為你的目光看得太遠,以至于忽略了身邊的幸福,要知道,在你羨慕前方人的溫暖時,你后方的人也在羨慕你的幸福。珍惜當下,便是幸福。你是否感覺寂寞太深?那是因為你的心靈太蒼白,沒有人能夠填充它色彩,沒有人能夠拂去你心上的塵埃。然而,為什么不去嘗試打開心扉,讓陽光照射進來,讓風兒吹散塵埃呢?(www.lz13.cn)你是否感覺夢想太遠?那是因為你的信心不足,努力不夠,抑或機遇未到,須知,人生是跌宕的,道路是自己的,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只有堅持,只有自己相信自己,未來才是可能的。 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是沒有雄鷹的高遠,就試著做一顆大樹吧,若是沒有大樹的蔥蘢,就試著做一株小草吧,若是沒有小草的堅強,就試著做一粒隨風飛揚的沙吧,只要做自己,世界就會精彩。時光流去無痕,歲月卻擲地有聲。當一切都已成為過去,當一切記憶都已珍藏在心,那時,回首往事,有多少人能夠把酒話桑麻,笑對紅塵,流年無悔呢?人生腳步匆匆,求索漫漫,有時,不如選擇獨坐一隅,欣賞下沿途的風景,尋找下周圍的溫暖,珍惜手中的幸福,看清楚腳下的路。 俞敏洪:我也曾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 做一個永遠不對自己說“不可能”的強者 平凡普通沒有特點,就做個愉快的大多數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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