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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彥:聽潮  這個海上佛國我也是在一個初冬去的,不過是一個人。一個人的旅行,除了與外界對話,更多是與自己對話。那時我獨自客居杭州,寂寥間,正好有點時間,就冒著江南的初冬小雨出發了,轉戰紹興、寧波、普佗、沈家門、舟山、鎮海、奉化、然后回到杭州。關于冬天的回憶總有很多溫暖的故事。現在,來與魯彥夫婦《聽潮》吧,那是上個世紀30年代發生在這個海島的浪漫而溫暖的故事——一年夏天,我和妻坐著海輪,到了一個有名的島上。  這里是佛國,全島周圍30里內,除了七八家店鋪以外,全是寺院。島上沒有旅店,每一個寺院都特設了許多客房給香客住宿。而到這里來的所謂香客,有很多是游覽觀光的,不全是真正燒香拜佛的香客。  我們就在一個比較幽靜的寺院里選了一間房住下來,——這是一間靠海灣的樓房,位置已經相當的好,還有一個露台突出在海上,朝晚可以領略海景,盡夠欣幸了。  每天潮來的時候,聽見海浪沖擊巖石的音響,看見空際細雨似的,朝霧似的,暮煙似的飛沫升落;有時它帶著腥氣,帶著咸味,一直沖進我們的窗欞,粘在我們的身上,潤濕著房中的一切。  “現在這海就完全屬于我們的了!”當天晚上,我們靠著露台的欄桿,賞鑒海景的時候,妻歡心地呼喊著說。  大海上一片靜寂。在我們的腳下,波浪輕輕吻著巖石,像朦朧欲睡似的。在平靜的深黯的海面上,月光辟開了一款狹長的明亮的云汀,閃閃地顫動著,銀鱗一般。遠處燈塔上的紅光鑲在黑暗的空間,像是一顆紅玉。它和那海面的銀光在我們面前揭開了海的神秘,——那不是狂暴的不測的可怕的神秘,而是幽靜的和平的愉悅的神秘。我們的腳下仿佛輕松起來,平靜地,寬廓地,帶著欣幸與希望,走上了那銀光的路,朝向紅玉的瓊台走去。  這時候,妻心中的喜悅正和我一樣,我倆一句話都沒有說。  海在我們腳下沉吟著,詩人一般。那聲音仿佛是朦朧的月光和玫瑰的晨霧那樣溫柔;又像是情人的蜜語那樣芳醇;低低地,輕輕地,像微風拂過琴弦;像落花飄在水上。  海睡熟了。  大小的島擁抱著,偎依著,也靜靜地恍惚入了夢鄉。  星星在頭上眨著慵懶的眼瞼,也像要睡了。  許久許久,我倆也像入睡了似的,停止了一切的思念和情緒。  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遠寺的鐘聲突然驚醒了海的酣夢,它惱怒似的激起波浪的興奮,漸漸向我們腳下的巖石掀過來,發出汩汩的聲音,像是誰在海底吐著氣,海面的銀光跟著晃動起來,銀龍樣的。接著我們腳下的巖石上就像鈴、鐃鈸、鐘鼓在奏鳴,而且聲音愈響愈大。  沒有風。海自己醒了,喘著氣,轉側著,打著呵欠,伸著懶腰,抹著眼睛。因為島嶼擋住了它的轉動,它狠狠的用腳踢著,用手推著,用牙咬著。它一刻比一刻興奮,一刻比一刻用勁。巖石也仿佛漸漸戰栗,發出抵抗的嗥叫,擊碎了海的鱗甲,片片飛散。  海終于憤怒了。它咆哮著襲擊過來,猛烈地沖向岸邊,沖進了巖石的罅隙里,又撥剌著巖石的壁壘。音響就越大了。戰鼓聲,金鑼聲,吶喊聲,叫號聲,啼哭聲,馬蹄聲,車輪聲,機翼聲,摻雜在一起,像千軍萬馬混戰了起來。  銀光消失了。海(www.lz13.cn)水瘋狂地洶涌著,吞沒了遠近大小的島嶼。它從我們的腳下撲了過來,響雷般地怒吼著,一陣陣地將滿含著血腥的浪花潑濺在我們的身上。  “彥,這里會塌了!”妻戰栗起來叫著說,“我怕!”  “怕什么。這是偉大的樂章!海的美就在這里。”我說。  退潮的時候,我扶著她走近窗邊,指著海說:“一來一去,來的時候兇猛;去的時候又多么平靜呵!一樣的美。”  然而她懷疑我的話。她總覺得那是使她恐懼的。但為了我,她仍愿意陪著我住在這個危樓。  我喜歡海,溺愛著海,尤其是潮來的時候。因此即使是伴妻一道默坐在房里,從閉著的窗戶內聽著外面隱約的海潮音,也覺得滿意,算是盡夠欣幸了。   魯彥作品_魯彥散文精選 魯彥:雪 魯彥:故鄉的楊梅分頁:123

張曉風:詠物篇  柳  所有的樹都是用“點畫成的,只有柳,是用“線”畫成的。  別的樹總有花、或者果實,只有柳,茫然地散出些沒有用處的白絮。  別的樹是密碼緊排的電文,只有柳,是疏落的結繩記事。  別的樹適于插花或裝飾,只有柳,適于霸陵的折柳送別。  柳差不多已經落伍了,柳差不多已經老朽了,柳什么實用價值都沒有——除了美。柳樹不是匠人的樹,這是詩人的樹,情人的樹。柳是愈來愈少了,我每次看到一棵柳都會神經緊張的屏息凝視——我怕我有一天會忘記柳。我怕我有一天讀到白居易的“何處未春先有思,柳無力魏王提”,或是韋莊的“睛煙漠漠柳毿毿”竟必須去翻字典。  柳樹從來不能造成森林,它注定是堤岸上的植物,而有些事,翻字典也是沒用的,怎么的注釋才使我們了解蘇堤的柳,在江甫的二月天梳理著春風,隋堤的柳怎樣茂美如堆煙砌玉的重重簾幕。  柳絲條子慣于伸入水中,去糾纏水中安靜的云影和月光。它常常巧妙地逮著一枚完整的水月,手法比李白要高妙多了。  春柳的柔條上暗藏著無數叫做“青眼”的葉蕾,那些眼隨興一張,便噴出幾脈綠葉,不幾天,所有谷粒般的青眼都拆開了。有人懷疑彩虹的根腳下有寶石,我卻總懷疑柳樹根下有翡翠——不然,叫柳樹去哪里吸收那么多純凈的碧綠呢?  木棉花  所有開花的樹看來該是女性的,只有木棉花是男性的。  木棉樹又干又皺,不知為什么,它竟結出那么雷白柔軟的木棉,并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優美風度,緩緩地自枝頭飄落。  木棉花大得駭人,是一種耀眼的橘的紅色,開的時候連一片葉子的襯托都不要,像一碗紅曲酒,斟在粗陶碗里,火烈烈地,有一種不講理的的架勢,卻很美。  樹枝也許是干得狠了,根根都麻縐著,像一只曲張的手——肱是干的,臂是干的,連手肘手腕手指頭和手指甲都是干的——向天空討求著什么,撕抓些什么。而干到極點時,樹枚爆開了,木棉花幾乎就像是從干裂的傷口里吐出來的火焰。  木棉花常常長得極高,那年在廣州初見木棉樹,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年紀特別小,總覺得那是全世界最高的一種樹了,廣東人叫它英雄樹。初夏的公園里,我們疲于奔命地去接拾那些新落的木棉,也許幾丈高的樹對我們是太高了些,竟覺得每團木棉都是晴空上折翼的云。  木棉落后,木棉樹的葉子便逐日濃密起來,木棉樹終于變行平凡了,大家也都安下一顆心,至少在明春以前,在綠葉的掩覆下,它不會再暴露那種讓人焦灼的奇異的美了。  流蘇與《詩經》  三月里的一個早晨,我到台大去聽演講,講的是“詞與畫”。  聽完演講,我穿過滿屋子的“權威”,匆匆走出,驚訝于十一點的陽光柔美得那樣無缺無憾——但也許完美也是一種缺憾,竟至讓人憂愁起來。  而方才幻燈片上的山水忽然之間都遙遠了,那些絹,那些畫紙的顏色都黯淡如一盒久置的香。只有眼前的景致那樣真切地逼來,直把我逼到一棵開滿小白花的樹前,一個植物系的女孩子走過,對我說:“這花,叫流蘇。”  那花極纖細,連香氣也是纖細的,風一過,地上就添上一層纖纖細細的白,但不知怎的,樹上的花卻也不見少。對一切單薄柔弱的美我都心疼著,總擔心他們在下一秒鐘就不存在了,匆忙的校園里,誰肯為那些粉簌簌的小花駐足呢?  我不太喜歡“流蘇”空虛名字,聽來仿佛那些都是垂掛著的,其實那些花全向上開著,每一朵都開成輕揚上舉的十字形——我喜歡十字花科的花,那樣簡單地交叉的四個瓣,每一瓣之間都是最規矩的九十度,有一種古樸誠懇的美——像一部四言的《詩經》。  如果要我給那棵花樹取一個名字,我就要叫它詩經,它有一樹美麗的四言。  梔子花  有一天中午,坐在公路局的車上,忽然聽到假警報,車子立刻調轉方向,往一條不知我的路上疏散去了。  一剎間,仿佛真有一種戰爭的幻影的藍得離奇的天空下涌現——當然,大家都確知自己是安全的,因而也就更有心情幻想自己的災難之旅。  由于是春天,好像不知不覺間就有一種流浪的意味。季節正如大多數的文學家一樣,第一季照例總是華美的浪漫主義,這突起的防空演習簡直有點郊游趣味,不經任何人同意就自作主張而安排下一次郊游。  車子走到一個奇異的角落,忽然停了下來,大家下了車,沒有野餐的紙盒,大家只好咀嚼山水,天光仍藍著,藍得每一種東西都分外透明起來。車停處有一家低檐的人家,在籬邊種了好幾棵復瓣的梔子花,那種柔和的白色是大桶的牛奶里勾上那么一點子蜜。在陽光的烤炙中鑿出一條香味的河。  如果花香也有顏色,玫瑰花香所掘成的河川該是紅色的,梔子花的花香所掘的河川該是白色的,但白色的有時候比紅色更強烈、更震人。  也許由于這世界上有單瓣的梔子花,復瓣的梔子花就顯得比一般的復瓣花更復瓣。像是許多疊的浪花,撲在一起,糾住了扯不開,結成一攢花——這就是梔子花的神話吧!  假的解除警報不久就拉響了,大家都上了車,車子循著該走的正路把各人送入該過的正常生活中去了,而那一樹梔子花復瓣的白和復瓣的香都留在不知名的籬落間,徑自白著香著。  花拆  花蕾是蛹,是一種未經展示未經破繭的濃縮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燈謎,未猜中前可以有一千個謎底。花蕾是胎兒,似乎渾淹無知,卻有時喜歡用強烈的胎動來證實自己。  花的美在于它的無中生有,在于它的窮通變化。有時,一夜之間,花拆了,有時,半個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議。我喜歡慎重其事地坐著曇花開放,其實曇花并不是太好看的一種花,它的美在于它的仙人掌的身世的給人的沙漠聯想,以及它猝然而逝所帶給人的悼念,但曇花的拆放卻是一種扎實的美,像一則愛情故事,美在過程,而不在結局。有一種月黃色的大曇花,叫“一夜皇后”的,每顫開一分,便震出卟然一聲,像繡花繃子拉緊后繡針刺入的聲音,所有細致的蕊絲,頓時也就跟著一震,那景象常令人不敢久視——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說法。  我常在花開滿前離去,花拆一停止,死亡就開始。  有一天,當我年老,無法看花拆,則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為收報機,聽百草千花所打的電訊,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樂。  春之針縷  春天的衫子有許多美麗的花為錦繡,有許多奇異的香氣為熏爐,但真正縫紉春天的,仍是那一針一縷最質樸的棉線——  初生的禾田,經冬的麥子,無處不生的草,無時不吹風的,風中偶起的鷺鷥,鷺鷥足下恣意黃著的菜花,菜花叢中撲朔迷離的黃蝶。  跟人一樣,有(www.lz13.cn)的花是有名的,有價的,有譜可查的,但有的沒有,那些沒有品秩的花卻紡織了真正的春天。賞春的人常去看盛名的花,但真正的行家卻寧可細察春衫的針縷。  乍醬草常是以一種傾銷的姿態推出那些小小的紫晶酒鐘,但從來不粗制濫造。有一種菲薄的小黃花凜凜然的開著,到晚春時也加入拋散白絮的行列,很負責地制造暮春時節該有的凄迷。還有一種小草毒的花,白得幾乎像梨花——讓人不由得心時矛盾起來,因為不知道該祈禱留它為一朵小白花,或化它為一盞紅草莓。小草莓包括多少神跡啊。如何棕黑色的泥土竟長出灰褐色的枝子,如何灰褐色的枝子會溢出深綠色的葉子,如何深綠色的葉間會沁出珠白的花朵,又如何珠白的花朵己錘煉為一塊碧澀的祖母綠,而那顆祖母綠又如何終于兌換成渾圓甜蜜的紅寶石。  春天擁有許多不知名的樹,不知名的花草,春天在不知名的針樓中完成無以名之的美麗。  “有一次,收到了一張非常美麗的小卡片,我把它懸掛在書桌前的壁上,整整看了一年,后來嘆了一口氣,把它收起來,夾入一本心愛的書里,深深感懷一種關懷是無限的,一種期許的永恒就像一千九百多年前的一位拿撒勒人。以那樣特異的眼光看世界,世界就不再一樣了,永遠不一樣了。一粒種子下地,大地是該戰栗的,也許青蔥就將永遠覆蓋著它了,我怎么表達我所感受的那一份震顫呢?愿在他里同住!愿你永遠是他所選取的!”  如果我當時吝惜一句感謝的話,就會損失了一個多么美麗的故事! 張曉風散文__張曉風作品集 張曉風:我喜歡 張曉風:敬畏生命分頁:123

張曉風:情懷  不知人什么時候開始,我變成了一個容易著急的人。  行年漸長,許多要計較的事都不計較了,許多渴望的夢境也不再使人顛倒,表面看起來早已經是個可以令人放心循規蹈矩的良民,但在胸臆里仍然暗暗的郁勃著一聲悶雷,等待某種不時的炸裂。  仍然落淚,在讀說部故事諸葛亮武侯廢然一嘆,跨出草廬的時候;在途經羅馬看米開朗基羅一斧一鑿每一痕都是開天辟地的悲愿的時候,在深宵不寐,感天念地深視小兒女睡容的時候。  忽焉就四十歲了,好像覺得自己一身竟化成二個,一個正咧嘴嘻笑,抱著手冷眼看另一個,并且說:  “嘿,嘿,嘿,你四十歲啦,我倒要看看你四十歲會變成什么樣子哩!”  于是正正經經開始等待起來,滿心好奇興奮伸著脖子張望即將上演的“四十歲時”,幾乎忘了主演的人就是自己。  好幾年前,在朋友的一面素壁上看見一幅英文格言,說的是:  “今天,是此后余生的第一天。”  我諦視良久,不發一語,心里卻暗暗不服:  “不是的,今天是今生到此為止的最后一天。”  我總是著急,余生有多少,誰知道呢?果真如詩人說的“百年梳三萬六千回”的悠悠櫛發歲月嗎?還是“四季攸來往,寒暑變為賊,偷人面上花,奪人頭上黑”的霸道不仁呢?有一年,眼看著患癌癥的朋友史惟亮一寸寸的走遠,那天是二月十四,日歷上的情人節,他必然還有很綿纏不足的愛情吧,“中國”總是那最初也是最后的戀人,然而,他卻走了,在情人節。  我走在什么時候?誰知道?只知道世方大劫,一切活著的人都是叨天之幸,只知道,且把今天當作我的最后一天,該愛的,要來不及的去愛,該恨的,要來不及的去恨。  從印度尼泊爾回來,有小小的人世間的得意,好山水,好游伴,好情懷,人生至此,還復何求?還復何夸?回來以后,急著去看植物園的荷花,原來不敢期望在九月看荷的,但也許咯什米爾的荷花湖使人想癡了心,總想去看看自己的那片香紅,沒想到她們仍在那里,比六月那次更灼然。回家忙打電話告訴慕容,沒想到這人險陰,竟然已經看過了。  “你有沒有想到,”她說,“就連這一池荷花,也不是我們‘該’有的啊!”人是要活很多年才知道感恩的,才知道萬事萬物包括投眼而來的翠色,附耳而至的清風,無一不是豪華的天寵。才知道生命中的每一剎時間都是向永恒借來的片羽,才相信胸襟中的每一縷柔情都是無限天機所流瀉的微光。  而這一切,跟四十歲又有什么關連呢?  想起古代的東方女子,那樣小心在意的貯香膏于玉瓶,待香膏一點一滴的積滿了,她忽然竟渴望就地一擲,將猛烈的馨香并作一次揮盡,啊!只要那樣一度,夠了。  想起絕句里的劍客,“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似君,誰有不平事?”分明一個按劍的俠者,在清晨跨鞍出門,渴望及鋒而試。  想起朋友亮軒少年十七歲,過中華路,在低矮的小館里見于右任的一幅聯“與世樂其樂,為人平不平”,私慕之余,竟真能效志。人生如果真有可爭,也無非這些吧?  又想起楊牧一把紙扇,扇子是在浙江紹光買的,那里是秋瑾的故居,扇上題詩日:  連雨清明小閣秋,  橫刀奇夢少時游。  百年堪羨越園女,  無地今生我擲頭。  冷戰的歲月是沒有擲頭顱的激情的,然而,我四十歲了,我是那揚瓶欲作一投擲的女子,我是那挎刀直行的少年,人世間總有一件事,是等著我去做的,石槽中總有一把劍,是等著我去拔的。  去年九月,我們全家四人到恒春一游。由于娘家至今在屏東已住了二十八年,我覺得自己很有理由把那塊土地看作故鄉了。陽光薄金,秋風薄涼,貓鼻頭的激浪白亮如拋珠濺玉,立身蒼茫之際,回顧渺小的身世,一切幼時所曾羨慕的,此刻全都有了。曾聽人說流星劃空之際,如果能飛快的說出祈愿便可實現,當時多急著想練好快利的口齒啊,而今,當流星過眼我只能知足的說:  “神啊,我一無祈求!”  可是,就在那一天,我走到一個小攤子前面,一些褐斑的小鳥像水果似的綁成一串吊在門口,我習慣后伸出手摸了它一下,忽然,那只鳥反身猛啄我一口,我又痛又驚,急速的收回手來,惶然無措的愣在那里。  就在那一瞬間,我忽然忘記痛,第一次想起鳥的生涯。  它必然也是有情有知的吧?它必然也正憂痛煎急吧?它也隱隱感到面對死亡的不甘吧?它也正郁憤悲挫忽忽如狂吧?  我的心比我的手更痛了。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不幸的伯勞,在這以前它一直是我案頭古老的《詩經》里的一個名字,“七月鳴”。  便是伯勞了,伯勞也是“勞燕分飛”典故里的一部分。  稍往前走,朋友指給我看烤好的鳥,再往前走,他指給我看堆積滿地的小伯勞鳥的嘴尖。  “抓到就先把嘴折下來,免得咬人。然后才殺來烤,剛才咬你的那種因為打算賣活的,所以嘴尖沒有折斷。”  朋友是個盡責的導游,我卻迷離起來。這就是我的老家屏東嗎?這就是古老美麗的恒春古城嗎?這就是海灘上有著發光的“貝殼沙”的小鎮嗎?這就是入夜以后詔氣的藍焰會從小澤里亮起來的神話之鄉嗎?“恒春”不該是“永恒的春天”嗎?為什么有名的“關山落日”前,為什么驚心動魄的萬里夕照里,我竟一步步踩著小鳥的嘴尖?  要不要管這檔子閑事呢?  寄身在所謂的學術單位里已經是幾十年了,學人的現實和計較有時不下商人,一位坦白的教授說:  “要我幫忙做食品檢驗?那對我的研究計劃有什么好處?這種事是該衛生部門管理部門做的,他們不做了,我多管什么閑事,我自己的Paper不出來,我在學術界怎么混?”  他說的沒有錯,只是我有時會想起胡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大門碰然震開,白衣俠士飄然當戶。  “干什么的?”  “管閑事的!”  回答得多么理直氣壯。  我為什么想起這些?四十歲還會有少年俠情嗎?為什么空中無中總恍惚有一聲召喚,使人不安。  我不喜歡“善心人士”的形象,“慈眉善目”似乎總和衰老、婦道人家、愚弱有關。而我,做起事來總帶五分賭氣性質,氣生命不被尊重,氣環境不被珍惜。但是,真的,要不要管這檔閑事呢?管起來錢會浪費掉,睡眠會更不足,心力會更交瘁,而且,會被人看成我最不喜歡的“善士”的模樣,我還要不要插手管它呢?  教哲學的梁從香港來,驚訝的看我在屋頂上種出一畦花來。看到他,我忽然嘮嘮叨叨在嘻笑中也哲學起來了。  “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我終于慢慢明白,我能管的事太少了,北愛爾蘭那邊要打,你管得著嗎?巴基斯坦這邊要打,你壓得了嗎?小學四年級的音樂課本上有一首歌這樣說:‘看我們少年英豪,抖著精神向前跑,從心底喊出口號,要把世界重改造,為著民族求平等,為著人類爭公道,要使全球萬國間,到處騰歡笑。’那時候每逢刮風,我就喜歡唱這首歌頂著風往前走。可是,三十年過去了,我不敢再說這樣的大話,‘要把世界重改造’,我沒有這種本事,只好回家種一角花圃,指揮指揮四季的紅花綠卉,這就是辛稼軒說的,人到了一個年紀,忽然發現天下事管不了,只好回過頭來‘乃翁依舊管些兒,管竹、管山、管水。’我呢,現在就管它幾棵花。”  說的時候自然是說笑的,朋友認真的聽,但我也知道自己向來雖不怕“以真我示人”,只是也不曾“以全我示人”,種花是真的,刻意去買了竹床竹椅放在陽台上看星星也是真的,卻像古代長安街上的少年,耳中猛聽得金鐵交鳴,才發覺抽身不及,自己又忘了前約,依然伸手管了閑事。  一夜,歇下馳騁終日的疲倦,十月的夜,適度的涼,我舒舒服服的獨倚在一張為看書而設計的躺榻上,算是對自己一點小小的縱容吧!生平好聊天,坐在研究室里是與古人聊天,與西人聊天。晚上讀閑書讀報是與時人聊天,寫文章,則是與世人與后人聊天,旅行的時候則與達官貴人或老農老圃閑聊,想來屬于我的一生,也無非是聊了些天而已。  忽然,一雙憂郁慍怒的眼睛從報紙右下方一個不顯眼的角落向我投視來,一雙鷹的眼睛,我開始不安起來。不安的原因也許是因為那怒睜的眼中天生有著鷹族的銳利奮揚,但是不止,還有更多,我靜靜的讀下去,在花蓮,一個叫玉里的鎮,一個叫卓溪鄉古風村的地方,一只“赫氏角鷹”被捕了。從來不知道赫氏角鷹的名字,連忙去查書,知道它曾在幾萬年前,從喜瑪拉雅和云南西北部南下,然后就留在中央山脈了,它不是台灣特有鳥類,也不是偶然過境的候鳥,而是“留鳥”,這一留,就是幾萬年,聽來像綿綿無盡期的一則愛情故事。  卻有人將這種鳥用鐵夾捕了,轉手賣掉,得到五千元。  我跳起來,打長途電話到玉里,夜深了,沒人接,我又跑到桌前寫信,急著找限時信封作讀者投書,信封上了,我跑下樓去推腳踏車寄信,一看腕表已經清晨五點了,怎么會弄得這么晚的?也只能如此了,救生命要緊?  跨車回來,心中亦平靜亦激動,也許會帶來什么麻煩,會有人罵我好出風頭,會有人說我圖名圖利,會有人鐵口直斷說:“我看她是要競選了!”不管他,我且先去睡兩個小時吧!我開始隱隱知道剛才的和那只鷹的一照面間我為什么不安,我知道那其間有一種召喚,一種幾乎是命定的無可抗拒的召喚,那聲音柔和而沉實,那聲音無言無語,卻又清晰如面晤,那聲音說:“為那不能自述的受苦者說話吧!為那不自伸的受屈者表達吧!”  而后,經過報上的風風雨雨,偵騎四出,卻不知那只鷹流落在哪里,我的生活從什么時候開始竟和一只鷹莫名其妙的連在一起了?每每我凝視照片,想象它此刻的安危,人生際遇,真是奇怪。過了二十天,我人到花蓮,主持了兩個座談會,當晚住在旅社里,當門一關,廊外海潮聲隱隱而來,心中竟充滿異樣的感激,生平住過的旅社雖多,這一間卻是花蓮的父老為我預定并付錢的,我感激的是自己那一點的善意和關懷被人接納,有時也覺得自己像說法化緣的老僧,雖然每遭白眼,但也能和人結成肝膽相照的朋友,我今夕蒙人以一飯相款,設一榻供眠,真當謝天,比起古代餐風露宿的苦行僧,我是幸運的。  第二天一早搭車到宜蘭,聽說上次被追索的赫氏角鷹便是在偷運台北的途中死在那里。我和鳥類專家張萬福從羅東問到宜蘭,終于在一家“山產店”的凍箱里找到那只曾經搏云而上的高山生靈,而今是那樣觸手如堅冰的一塊尸骨。站在午間陌生的不市鎮上,山產店里一罐罐的毒蛇藥酒,從架上俯視我。這樣的結果其實多少也是意料中的,卻仍忍不住悲愴。四十歲了,一身仆仆,站在小城的小街上一家陳敗的山產店前,不肯服輸的心底,要對抗的究竟是什么呢?  和張萬福匆匆包了它就趕北宜公路回家了,黃昏時在台北道別,看他再繼續趕往台中的路,心中充滿感恩之意。只為我一通長途電話,他就肯舍掉兩天的時間,背著一大包幻燈片,從台中台北再轉花蓮去“說鳥”。此人也是一奇,阿美族人,台大法律系畢業,在美軍顧問團做事,拿著高薪,卻忽然發現所謂律師常是站在有錢有勢卻無理的一邊,這一驚非同小可,于是棄職而去,一跑跑到大度山的東海潛心研究起鳥類生態來。故事聽起來像江洋大盜忽然收山不做而削發皈依、反渡起眾人一般神奇。而他卻是如此平實的一個人,會傻里傻氣呆在野外從早上六點到下午六點,仔細數清楚棕面鶯的母鳥喂了四百八十次小鳥的記錄。并且會在座談會上一一學鳥類不同的鳴聲。而現在,“赫氏角鷹”交他去做標本,一周以后那胸前一片粉色羽毛的幼鷹會乖乖的張開翅膀,乖乖的停在標本架上,再也沒有鐵夾去夾它的腳了,再也沒有商人去輾轉販賣它了,那永恒的展翼啊!台北的暮色和塵色中,我看他和鷹絕塵而去,心中的冷熱一時也說不清。  我是個愛鳥人嗎?不是,我愛的那個東西必然不叫鳥,那又是什么呢?或許是鳥的振翅奮揚,是一掠而過將天空橫渡的意氣風發,也許我愛的仍不是這個,是一種說不清的生命力的展示,是一種突破無限時空的渴求。  曾在翻譯詩里愛過希臘廢墟的漫草荒煙,曾在風景明信片上愛過夏威夷的明媚海灘,曾在線裝書里迷上“黃河之水天上來”,曾在江南的歌謠里想自己駕一葉迷途于十里荷香的小舟……而半生碌碌,燈下驚坐,忽然發現魂牽夢索的仍是中央山脈上一只我未曾及睹其生面的一只鷹鳥。  四十歲了,沒有多余的情感和時間可以揮霍,且專致的愛腳跟腳下的這片土地吧!且虔誠的維護頭頂的那片青天吧!生平不識一張牌,卻生就了大賭徒的性格,押下去的那份籌碼其數值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余生的歲歲年年,賭的是什么?是在我垂睫大去之(www.lz13.cn)際能看到較澄澈的河流,較清鮮的空氣,較青翠的森林,較能繁息生養的野生生命……輸贏何如?誰知道呢?但身經如此一番大搏,為人也就不枉了。  和丈夫去看一部叫《女人四十一技花》的電影,回家的路上格格笑個不停,好萊塢的愛情向來是如此簡單荒唐。  “你呢?”丈夫打趣,“你是不是女人四十一枝花?”  “不是,”我正色起來,“我是‘女人四十一枚果’,女人四十歲還作花,也不是什么含苞盛放的花了,但是如果是果呢,倒是透青透青初熟的果子呢!”  一切正好,有看云的閑情,也有猶熱的肝膽,有尚未怍斂也不想收斂的遭人妒的地方,也有平凡敦實容許別人友愛的余裕,有高齡的父母仍容我嬌癡無忌如稚子,也有廣大的國家容我去展懷一抱如母親,有霍然而怒的盛氣,也有湛然一笑的淡然。  還有什么可說呢?芽嫩已過,花期已過,如今打算來做一枚果,待果熟蒂落,愿上天復容我是一粒核,縱身大化,在新著土處,期待另一度的芽葉。 張曉風散文__張曉風作品集 張曉風:細細的潮音 張曉風:種種有情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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